龙骨(一)
存文——原创，清水，架空，CP大约是翻译X老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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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金尔到达L国的第四年。
他是随着最后的那批移民潮而来的。人们来这儿的目的很多，贪官携款潜逃，通缉犯为了逃命而偷渡，商人为了海外吸金，但金尔和大多人一样，只是在想尽办法生存下去。
他老家是沿海最贫困的地区之一，因为地理位置特殊，很多国家的军队在他十几岁的时候陆陆续续驻扎了进来，再后来修建的是各种工厂，住宅区旁钢铁建筑和烟囱直插进云中。
在他离开的那一年，当地情况就已经很不好了。社会局势非常动荡，每天都有很多人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当街击杀，而更多人死于了水质污染。
那个机会来得非常突然，他的姐姐因为已经出嫁而被限制出境，但她坚定的劝金尔抓住一切机会离开那里，去L国，因为只有这样，他的未来才可能有更多机会。
但她一定没有想过，更多的机会仅仅是指送货，或者给有钱人擦车而已。
四年来他一直混迹在L国本地人中，但他从未融入过。最初他可以在黑市买到线路与姐姐通话，但一年前，通讯也被彻底掐断了。
有些夜里他对着黑乎乎的墙壁，甚至会怀疑自己就是一个异类，一个幽灵。
然后他接受了一份新的工作。
有人单线联络他，告诉他，他们需要一个翻译。老板是当地整条唐人街的所有者——但他不懂中文。他们开出了相当高的酬劳，然后留下一个地址：“如果你决定好了，就去这个地址，老板需要亲自见过你，才会为你签下合约。”
合约就是工作证明，如果没有那张合约，金尔会和所有非法移民一样，被赶出L国。
他穿上了最整洁得体的一套衣服，如约到达了公司大楼。
他以为大楼内部会装修得好像十九世纪的法国豪宅一般复古奢华。却没想到这栋楼的里面和外部同样裸露着钢筋水泥，好似未完工，又或者是刚刚经历过地震的样子
他向安保人员说明了来意，才有人带着他穿过好几道门廊，最终到达一部升降电梯口。
他一个人走进幽暗的电梯，没想到电梯竟是往下行的，也不知道降到了地下多少层，“叮”的一声，电梯门缓缓打开了。
这是一间相当大的办公室，灯光并不明亮，正前方是一张办公桌，办公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。让他惊讶的是，窗外竟然是一片碧蓝的大海。
有个男人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旁，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，可能因为身材有些瘦，显得腰线特别清晰。听见响动，那人按动了手边一个什么东西，然后转过身坐回椅子上。
落地窗渐渐熄灭，变成了一堵黑色的墙壁。
这样的科技金尔不是第一次见到了，这明明不值得让他感到新奇。
他在心里默默有点懊恼，走到桌前，轻轻点了点头：“您好。”
那个人并不回应，只是默默看着他，从他特意梳理整齐的头发，到他擦得澄亮，但在来的路上不可避免沾上了许多泥水的皮鞋。
他站在原地，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了。
“到L国多久了？”那人终于提问。
他说话不带任何地方口音，让金尔忍不住猜想他可能是第二代，或者第三代移民。
“四年了。”金尔回答
“我比你要久一些。”那人竟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，“我姓龙，龙麟。”
这个名字有点怪，就像是随口对着幅挂画取来的，而且似乎也不是那么陌生。金尔有时会听人提起唐人街那位大老板，有些人的语气是忌惮，也有些是不屑。
“我叫金尔。”他也简单介绍自己，“简单的翻译工作不会有任何问题，如果涉及专业术语，可能要差一点…”
“有一些我能听懂，但我忘记了要怎么去说。你只要能和他们大多数人正常沟通，就没有问题。”龙麟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，用钢笔在最下方签上了字。
金尔发现他是用左手写字，小指上戴了一只戒指，样式有点复杂，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稀有金属，只凭一双眼睛看不出是什么材质。
然后对方又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折叠刀，割破手指，将血珠也滴了上去。
这是签订合约时非常古老和传统的一种做法了，古时候叫做歃血为盟，在法律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，但能够显示出这位老板相当有诚意了。
这些年来似乎很少有雇主愿意为了一纸合约而弄伤自己，准确说来，眼前这位是他多年工作经历中遇见的唯一一个。
应当要礼尚往来，金尔上前准备接过小刀，没想到对方已经将刀子收了回去。
“大家总说不必要，是我自己的习惯而已，不要见笑。”那人将合约折了一道，交给金尔，“有没有吃饭？”
“还没，我…”
对方已经站起身饶过了桌子，还顺手轻轻拍了拍金尔的肩：“我也没。一起去。”
“去过唐人街吗？距离这里就两个街区。”
“有，刚来的时候…但很少。”金尔皱起眉毛，他并不喜欢那个地方。
“你不喜欢那个地方，因为觉得混乱和肮脏？”龙麟转似乎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，转头用探寻的目光注视他。
要说混乱和肮脏，可能没有哪里能够比得上金尔的老家，但同样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让他更有归属感。
“但只有在那里能吃到地道一些的中餐。”对方停下脚步，脱下了外套，“把你的扣子解开。”
金尔微微怔了一下，明白了对方的意思，大约是过去吃饭，着装太过于正式，反而容易引人侧目。
他乖乖照做了，心里还有点庆幸老板没有让他解领带，因为他今天戴的是一条尴尬的假领带，险险用牛皮筋挂在衣领下。
龙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，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。
出门时抹的发胶显然不够牢固，一摸就有些散开来了。金尔僵硬着后背，强忍住了侧头躲开的念头。
还好对方终于表现出满意：“可以了。我们走吧。”
拐过一个转角，高高的中式牌楼伫立在街心，牌匾上提着四个大字——“国泰民安”。
正是黄昏时候，街市都已摆了出来，本来就不宽阔的街道被道路两旁的商摊挤得更加狭窄。
龙麟熟门熟路带着金尔饶过摊子，拐入一扇毫不起眼，通往地下室的门。
“您好！两位吗？”一个看起来才十几岁的门童热情迎上来。
龙麟点点头，于是那孩子带着他们往里走，拐过一个弯，前方是很陡的向上的楼梯。
“上两层，小心台阶。”门童转而冲着楼上喊，“老板！两位客人！”
走上楼梯，眼前豁然开朗。中餐馆内部装修有点老旧，但可以说是相当整洁和用心了，四处都挂着各式各样的中国风小装饰，餐馆一角还供着一尊关公。
餐厅老板是位看起来很和气的中年男人。带他们落座后才把菜单拿了过来，顺手替他们倒水。
“先生有阵子没来了吧？前段时间天气太差啦。不过今日的生蚝很不错，可以加一份胡椒浸生蚝。”他对着龙麟道。这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，金尔听他的咬字，竟然和他老家X州的方言一模一样。
龙麟没有回话，金尔不知道他是不是并未听懂，然后才猛然想起自己的翻译职责，小声对龙麟道：“老板说今天生蚝不错，推荐你点。”
于是对方合上了菜单：“可以，其他菜也让老板决定吧。”
金尔将菜单还给了店老板，店老板离开之前还笑眯眯对着他比了个“ok”的手势。
“他可能会挑最贵的食材上菜。”金尔忍不住提醒。
对方只是点点头，好像并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。于是金尔有点挫败的发现，真正的大老板与自己不同，是根本不会在吃餐饭的价格上斤斤计较的。
没过一会儿，客人们就已坐满了餐厅，氛围渐渐热闹起来，但还好不会过于嘈杂。
“你听说了吗？政府出了高价要收购唐人街这块地，据说是要搞军工厂。”隔壁桌的人道，“但我觉得不止这样简单。”
“听说了，我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。我只关心如果这里要拆除，大家还能去哪里安家。”另一人叹了口气，“据说那黑心资本家是华裔，却和政府这样勾结，年年涨租金就算了，我看下一步就会要想办法赶我们走。”
“你觉得会用什么手段？”那人问。
“不知道。总归不会是什么合法合理的手段吧…”另一人道。
金尔竖起耳朵默默听着，但他并无把这些告诉龙麟的打算。
“政府有一个项目需要用地，初步计划要把整条街拆除三分之一。”对方却突然对他道，“这家餐厅也许也会拆掉。”
“你已经卖掉了地？”金尔问道。
“还没有，近期在商谈， 这里寸土寸金。”龙麟回答，“要先让住户搬离。我准备转手在沿海荒滩买块地，建设好会有发展。”
“我并不懂这些。”金尔想了想才道，“但有没有可能不卖呢？有许多人在这里住了几十年，出去了语言都不通，他们能去哪。”
“我会给他们出安家费，但我不可能养他们一辈子。如果谁来了L国几十年，却连语言都没有学会，我想那个人才应该反思。而我只是个商人，对于有些事，我并没有那么大话语权，我只知道同政府作对没有好处。”对方生硬结束了这个话题。
菜在这会已经差不多上齐了。龙麟终于拿起筷子，金尔发现他吃饭也是用左手。
在他的老家，小孩子如果是左撇子，多半会被强行矫正过来。他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有些左右不分，每次吃饭时哥哥姐姐都会悄悄提醒他，要用右手拿筷子，姿势也要标准，否则会被家里的长辈骂。
“再不吃要凉了。”餐桌对面的人出声提醒，“我现在不太记得小时候吃过东西的味道了，你帮我尝一尝，这些菜还够不够正宗。”
菜的味道算是还可以，但除了摆盘还不错，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正宗。
“以我个人感觉…尝起来与我老家的味道完全不同。”金尔稍微挣扎了一下，还是决定实话实说，“过分一点的说法…我觉得店老板浪费了这么好的食材。”
于是对方脸上露出有点失望的神情：“店老板在这边开店有二十多年了，与我算是同乡人，可能他也早已忘了最初的做法。”
“你们都是X州人？”金尔问道。
“我在那里出生。”龙麟点点头，“说起来，我们两应该也算是同乡。”
“…龙先生，你今年多大？”
“我应该要比你大几岁。”
“我属马，你呢？”
“龙。”
除了姐姐，金尔还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哥哥。他对哥哥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了，他只记得有一年，哥哥突然不见了。家里所有人对这件事绝口不提，就好像这一家根本没有过一个大儿子。
只有姐姐带着金尔，在几年间，悄悄的把所有哥哥可能去的地方翻来覆去的找了无数遍。
后来，姐姐也在某一天之后，再也不会提起要去找他了。
金尔长大后回忆起来，那是段几乎饭都吃不上的困难时光，许多流民涌入了X州，其中有一些扒手，也有很多人贩子。他一直相信哥哥是被人贩子带去了其他的什么地方，能够遇上好心的养父母，也不愿意相信哥哥是被家里其他人卖掉了。
金尔踟蹰了一会儿：“龙先生，其实以前我姐姐教过我做菜，会比较接近X州风味，如果你不嫌弃，之后可以做给你尝尝。”
龙麟看着他，微微点了点头，嘴角竟然显出微笑。
金尔很想趁机追问对方家里的情况，却又一时问不出口。
龙年出生的人数以千万，世上大概根本不可能会有这样巧的事，况且他的哥哥也不是左撇子。他安慰自己。
tb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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