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冷

重来【明仁】24—30更新至完结

part 24
天气很晴朗，阳光非常猛烈，刺得人有点睁不开眼。陈永仁皱着眉，坐在天台边缘。他右手握着一把黑色手枪，正指着刘建明。
刘建明已经拷住自己的双手，他站在距离对方三米左右远的位置，仔细打量陈永仁。
陈永仁好像已经完全接受并且消化了“刘建明是警署内鬼”这个讯息，脸上没有任何特殊的表情——就好像先前在电梯的所有事也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。
“你们这些卧底真有意思，总是喜欢在天台见面。”刘建明悄悄环顾四周，天台很开阔，无遮无挡。
陈永仁终于开口，咬字非常清晰：“你几时开始为韩琛做事的？”
“一开始就是。”刘建明回答。
“韩琛已经死了。”陈永仁道，“是你杀了他？”
刘建明眯起眼睛。
“你为什么杀他。”陈永仁又问。
刘建明咬牙不语。
“…你还杀过谁？”最后陈永仁问。
“我杀过许多人。”刘建明终于开口道，“但我必须那么做。韩琛知道我所有的事，他有我的把柄，如果他知道我在违抗他，他不会放过我。”
陈永仁充满嘲讽地笑了两声：“这就是你的理由？你害死黄Sir的时候，也是这样说服你自己的？”
刘建明闭口不言了。
陈永仁也沉默了几秒，问道：“你为什么要杀韩琛？你为什么…明明知道我是卧底，这一年以来，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？”
刘建明心中一动。他不是没有想过出卖陈永仁，相反的，他想过很多次。但每一次想到最后，他都会告诉自己，陈永仁还可以利用，也许他能够帮助自己除掉韩琛。而只要韩琛一死，他就彻底自由了。
他刻意忽略了，在他内心深处也许还有另一个，另一个单纯许多的理由——他不想让陈永仁死。
“阿仁，你知道为什么。”刘建民轻轻叹了一口气道。
“不要这样叫我。”陈永仁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冷漠，他从边缘跳下来，向着对方走近了两步，“回答我，为什么？”
“为什么…”刘建明无意识重复，心中突然觉得不是滋味：“你问我为什么杀韩琛，为什么不揭发你。因为我是个警察啊，因为我想做一个好警察，因为我想做一个好人！”
“那么你去同法官说，看他让不让你做一个好人。”陈永仁故意讽刺道。
刘建明低下了头，他不想再去看陈永仁那张冷漠又充满嘲讽的脸了。
“你这是让我死。”他低着头道，“阿仁，你自己想一想，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？”
“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。”陈永仁轻轻摇摇头，“对不起，我是警察。”
“谁知道？”刘建明抬起了头，眼神清明。
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对方卧底身份的人，这就是他的底牌。
陈永仁一下子控制不住怒气，抬起枪口指向了刘建明的眉心：“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？”
刘建明盯着对方的眼睛道：“开枪。如果你真的这么想要我死。”
陈永仁看起来有点邋遢，胡子几天没有刮了，外套皱巴巴的，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个瘾君子。
但这个时候，他的目光无比清澈，他的声音坚定而沉着：“我已报了警，法律会让你付出代价。”

part 25
“陈永仁！放下枪！”林国平突然推开窄门上到天台，拔出了手枪，“你走不掉的！”
陈永仁按住刘建明的肩，躲在他身后：“你们刘Sir是内鬼！我有证据！”
“放开他！”林国平依然紧张兮兮的用枪指着陈永仁。
楼下隐约有警笛声传来。
陈永仁一直挟持着刘建明，慢慢退到电梯口前。
“下面全是警方的人，你不如现在就束手就擒！”林国平喊道。
“我不想同你解释。但很快就真相大白。”陈永仁大声道，他的枪口仍然对着刘建明的头，用另一只手按下了电梯按钮。
电梯门打开了。陈永仁往后退了一步。
“砰”的一声枪响，林国平开枪了。
这颗子弹是擦着陈永仁的脖子过去的，划出一条深深的血痕。他眼中有一丝惊讶，动作停滞了片刻。
刘建明见到林国平开枪，心中一凛，条件反射一般侧身想去看身后那个人。
两人身形错开的一瞬间，林国平再次开了枪。
这一枪打中了陈永仁胸口，他往后倒去，本能的用手抓住了刘建明的西装衣襟。刘建明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，一下子就被拽得跪倒在地。
手枪已经脱手掉在了一旁，陈永仁仍然用力抓着刘建明的衣服，用黝黑的眼睛死死盯着他。
“阿仁…我…”刘建明的声音很小，也很沙哑。他情不自禁抓住了陈永仁的手，却发现自己的手反而比对方的还要冷。
陈永仁眼睛突然变得有点湿漉漉的，他盯着刘建明，好像想说话，但他很快又闭上了嘴，咬住自己的嘴唇，血水就从他的嘴角溢出来。
“刘Sir，我第一枪打偏了。”林国平走上前来，“你没事吧？”
刘建明抬头看了他一眼，复又把视线重新移回陈永仁。但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已经闭上眼睛，停止了呼吸。
“他知道你是卧底了。先前我见你走得急，没过一会儿，警署收到一个快件，里面就是你和韩琛的录音，幸好我把它截了下来。你怎么这样不小心，让那东西落到他手上去？”林国平左右看了看，搬着陈永仁的腿把他弄进电梯里，又盯着他抓住刘建明的手看了几秒。
陈永仁骨骼分明的手依然牢牢抓着刘建明的衣服。刘建明察觉到林国平的视线，握着那只手，暗暗使力掰开了陈永仁的手指，整个人才算是彻底脱开身，捡起手枪站起来。
林国平对着刘建明露出笑容：“不用怕，大家是同门师兄弟，我94年加入警校，可惜，这么多年都上不去，韩琛连看都不曾看我一眼，那个录音带，我已经毁掉了。其实我很能干，只是他从来不识货。”
刘建明抬手整理自己被拽皱了的衣服，漠然的低头看着陈永仁，一言不发。
“放心吧，现在琛哥死了，以后你要罩着我。”林国平示意他，“警察快到了，做戏做全套。”
刘建明慢条斯理擦了擦枪膛，向陈永仁抬起枪口。

part 26
李心儿提着干炒牛河和虾饺回到办公室，陈永仁却已经不见了。
她心中疑惑重重，一眼就看见电脑椅的位置被动过了。
她坐到电脑桌前，敲了几下键盘，所有关于刘建明的文件在不久前被查看过。
她托着腮想了想，又点击了一下侧边栏的图标。有几段音频被电脑自动留下了备份。
——最近风声紧，上面随时派人来警队调查。琛哥，我想我很难帮到你。
——原来你不是担心我，你是担心自己呀，刘Sir。
其中一个声音很陌生，但另一个她能听得出，就是刘建明的声音。
李心儿心中一动，站起身来。
她站在原地想了很久，终于轻轻咬了咬嘴唇，一个电话打给了杨锦荣。
“杨警官，你先前暗示过我，给陈永仁和刘建明做心理疏导时，要注意一点。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。”
“怎么突然会问起我这件事？你想起什么不同寻常的细节了？”杨锦荣的声音还是四平八稳。
“…我想同你当面说。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呢。”李心儿道。

“快！这边！”杨锦荣带着一群警员冲进建筑，
几声沉闷的枪声从电梯井传来。
杨锦荣停下了脚步，他的视线穿过镜片，牢牢盯着电梯口。
清脆的的一声“叮”，电梯门缓缓打开了。
杨锦荣的神色变了变，眉毛渐渐皱了起来。
身旁的警员有点大惊失色，立刻按住肩上的对讲机：“呼叫总部！世贸大厦有人伤亡，需要救护车！”
“刘建明。”杨锦荣向前走了一步，“我们查到你是黑社会的卧底，现在就要拘捕你。”
刘建明垂着头站在电梯中，他松开手，手枪“哐当”落在地上。
警员们一拥而上。

part 27
刘建明在客厅看书。
陈永仁推开浴室门走出来，拖长语调：“喂，刘Sir，你家洗发水快没有了，你女朋友都不帮你买的？”
“是吗？”刘建明把视线从纸张移到了陈永仁身上，惊讶了几秒。
陈永仁穿了件很薄的白衬衣，头发也不擦干净，流下来的水浸湿了衣服，搞得布料紧紧贴在他身上，把他的肌肉和骨架轮廓全给细致的勾勒了出来。
刘建明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书本：“你还真把我这里当酒店？用不用再给你开瓶香槟，让你一边泡澡一边喝啊？”
“有就再好不过。”陈永仁咧嘴笑，用毛巾擦头发，无比自然就坐在了刘建明身边，“你看什么书？”
“犯罪心理学，你都应该看过的。”刘建明道。
“看过一点点，不过我不爱读书嘛。”陈永仁的语气竟然还带点羞涩。
刘建民放下书：“我手上有个案子，你要不要帮我分析一下？”
“说来听听。”
刘建明刚准备说，陈永仁的电话就响了，两个人神情顿时紧绷起来。
刘建明眼神示意他去接。
陈永仁接通电话，“嗯嗯啊啊”了几句，然后挂断电话望着刘建明，一脸无奈：“酒吧有人喝醉酒闹事，琛哥不在，我过去处理一下。”
“去吧。”于是刘建明重新拿起那本书。
陈永仁抓着外套走到门口，却被沙发上那人叫住了，他疑惑回头，就听刘建明道：“当心一点，别跟人闹到一起去警署喝咖啡。”
陈永仁嗤笑一声：“知道啦。”

part 28
刘建明在惩戒所的日子好像过得特别慢。Mary离开了香港，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。但他心中隐约还有一些庆幸，否则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她。
他总是不由自主想到从前的生活，他作为陈永仁联络人的那一年，反而是他这么多年警察生涯中，最接近于一个真正的好警察的日子。而现在，海市蜃楼已经全部坍塌了，他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。
“刘建明。”杨锦荣坐在桌子对面，“你有没有听说过何家良？从前在观塘和东区活动比较频繁，但因为韩琛，他一直出不了头。现在他手下的人一个个士气高涨，去抢占韩琛的地盘。”
刘建明双手被拷在桌上，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。他盯着手铐看了一会，终于抬眼望向杨锦荣。
“黑社会就像杂草一样，永远除不干净。”杨锦荣手指交叉放在桌上，眼睛躲在镜片之后，语气十分平稳，“于是呢，你放了一把火，以为把它们全都烧光了，可是过一个礼拜再去看，你就会知道你的想法有多可笑。”
“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？”刘建明轻笑了一声。
“你为韩琛卖命十几年，你得到了什么？钱？名声？地位？——时至今日，你应该发现，一切都不是真实的。”杨锦荣沉下语气，叹息一般说道，“人的执念比什么都要可怕。”
刘建明沉默不语。
“明天庭审，法官会给你定罪。”最终杨锦荣留下这句话，站起身。
狱警为他打开铁门。
“…陈永仁怎么样？”刘建明终于问出那个憋在心里一个多月的问题。
“他早就死了。从世贸大厦到医院，抢救了一路，但没有救回来。你也许并不想让他死，但这种事我们都无能为力。”杨锦荣回头看着刘建明，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，“陈永仁是一个好警察，对于一个卧底警察来说，他已尽职尽责。他不是第一个，也不会是最后一个，而他没有完成的事，会有人继续替他去完成。”
刘建明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，直到杨锦荣走出了铁门。
狱警将门关好，走到桌边，俯身为刘建明打开拴着桌子的手铐。
他腰侧的那把手枪就在刘建明眼前。

part 29
“这个案子你怎么看？”刘建明问陈永仁。
“能不能不要次次叫我出来陪你晨跑？”陈永仁气喘吁吁，直接坐在旁边一张石凳上，“大哥，我很累的！”
“以前在警校时，你体能都没有这么差。”刘建明道。
“嘁！”陈永仁嗤道，“白天要看场，晚上又要陪人喝酒打牌，喂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，我几十岁的人了！怎么跟十几年前比？”
刘建明坐在他身边：“也没多少年，哪有这么夸张。”
陈永仁甩了一下头发上的汗水，神情这才严肃下来：“关于那个案子，我觉得呢，凶手很大几率就是邻居。”
“怎么说？”
“你都说了，死者喜欢在家搞party，邻居投诉好几次未果。”
“杀人动机不足吧。”
“邻居有前科，杀人未遂啊刘Sir。这样的人，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再下手杀掉一个人，又不是不可能。”陈永仁道。
“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，况且后来认识他的人也说，这个人憨厚老实，也许他已改过了呢？”
“我不信人会改过。”陈永仁侧过头，用一双有点过分明亮的眼睛盯着刘建明，“无论是谁，只要犯下过罪，罪行就会刻在他的骨子里。你说我迷信都好，反正我知道这样的东西会侵蚀他的内心和血肉，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。”
“这么说，如果一个人曾做错过事，你不信他会改过，也不信他将来可能会变成一个好人？”刘建明问道，“总而言之，你就觉得那个人不值得被原谅？”
“我哪谈得上什么原不原谅，我陈述事实而已嘛。”陈永仁伸了个懒腰，“做过的事不可逆转，迟早会有报应，就算活着没有被警察抓呢，死了都会下地狱。”
“…”刘建明无言以对。
陈永仁站起身率先往山下的方向走：“行啦，我们走吧，风一吹冷死了…”
刘建明默默站起身。
他刚刚收到同事发过来的那条短信，凶器在邻居家的灶台下找到了。
他默默握紧手机。
——陈永仁是对的。

part 30
陈永仁是对的。
不是值不值得原谅，而是根本就没有原谅这一说。
刘建明微微笑了笑，扣下了手枪的扳机。
让一切就此结束。

“刘建明死了。”听筒那一头的人语气平稳得有点过分，“自杀，抢了狱警的枪，没人想到他会这样做。我听见枪声跑回去，已经晚了。”
穿着一身黑衣服的人站在码头。天刚蒙蒙亮，海面风平浪静，只有几只海鸟在靠近海岸线的地方绕圈飞行。
“鲍鱼要嘛？”码头旁有个船家招呼他，“这个时候是最新鲜的。”
可能因为他一时没回话，电话另头的人忍不住又开口：“陈…”
“听见啦。”码头上的人直接打断，语气没有什么变化，“我知道了。”
杨锦荣的语调，即使是问话，听起来都是毫无起伏：“你往后有什么打算？”
“哇，你们管这么多做什么？”他故作惊讶。
“…如果有需要，随时联络我。”最终杨锦荣道。
“要不要嘛。”船家又问了一遍。
于是岸上的人直接挂断了电话，对着船家笑了笑，才跳上船弯腰去挑拣，“要一点也可以，我先看一看有多新鲜…”

end